>西征原創(chuàng) >讀史明鑒 >瀏覽文章
民國時代,郵政職工絕對是高收入群體。
哪怕只是應征做郵差,也必須經(jīng)過嚴格考試,起碼具備小學文憑,以當時的普遍教育程度,不亞于今天的高中生了,甚至是大學生。因為在很多縣城里,小學畢業(yè)生就相當于秀才,有資格分冷豬肉,是眾人仰慕的公共知識分子了。
民國時代的上海郵政總局大樓
筆試科目,要求寫篇作文,你可以看做“申論”,還有算術(shù)和側(cè)重,大抵就是行政能力測試了,外語也考,起碼是一門英語,有租界的地方,還要加試一門,比如日語或法語,顯然不是小學生能具備的。
此外還要交驗完整的履歷表,無任何犯罪記錄,畢業(yè)證書原件和近期照片,進行應試資格審查,此后還要經(jīng)過面試、筆試、體檢、錄用四個環(huán)節(jié),嚴格程度不亞于今天的公務員考試。
對了,還要考你會不會騎自行車,技術(shù)如何?不但文化水平要求高,還得會開車,這可比如今的公考要命得多!
錄取比例更低得驚人,上海郵政管理局一次招考,報了一萬多人,最后只錄取了63人,6‰不到。
煙標上的民國郵差形象時代
難度如此,報考人數(shù)卻高得驚人,河北郵政管理局的某次公考,就因為報名人數(shù)過多,不得不借了五所學校作為考場。
為什么如此緊俏呢?
首先是“鐵飯碗”,一經(jīng)錄取,只要不犯大的過錯,不在社會上觸犯刑律,“郵局即終身保障其職務”。這比在軍公教還來勁,想想一批被裁撤的將軍,為啥去南京中山陵哭鬧?其中就有胡宗南的黃埔一期同學,山城堡戰(zhàn)役跟咱紅軍交過手,后來做到集團軍司令的丁德隆中將,還不如郵差待遇穩(wěn)定呢?!
其次是收入高,1927年的標準,剛?cè)肼毦湍?2元,當然這是上海,即便在河北,也能拿到20元,那可是現(xiàn)大洋。這樣的工資收入,用來供給當時一個普通的城市兩口之家,完全沒有問題,畢竟那個年代,一塊錢就能在北平吃頓涮肉,在上海能請兩客西菜套餐。
隨著工齡增長,即便你不升職,繼續(xù)做郵差,最高也能拿到43.5元,這還不算每月4到16元的崗位津貼。此外還有房補和餐補,年底多發(fā)一個月工資,病假、醫(yī)療、培訓和工裝另說。
徐子興烈士曾經(jīng)工作過的青島郵政局
我就不具體算了,反正收入不低,正好我這里有個參照。
前面我寫過濟南“819烈士”中的徐子興,從私立明德中學畢業(yè)后,1922年考入青島的膠澳郵務總局,后來做到郵務員。這是民國郵政系統(tǒng)的一個等級,低于郵務官,而高于郵務佐和郵差。
一般來說,中學生考入郵政系統(tǒng),就是郵務佐,好好干幾年,爭取年年考核優(yōu)秀,就能再考甲乙兩等郵務員,收入直接翻倍,但這個考試可不容易,據(jù)說比照英國文官制度逐級通過考試晉升。由此看來,徐子興在犧牲前,已經(jīng)月收入83元,很可能已經(jīng)是甲等郵務員了。
但高薪并沒有帶來較高的生活保證,徐子興1926年入黨,隨后跟同事李西山組織了膠澳郵務總局地下黨支部,他們的薪金,除了維持起碼的生活費外,幾乎全部作了黨的活動經(jīng)費。
地下黨的同志回憶說:“大部分都交給黨組織做了活動經(jīng)費,同志們也吃他的、花他的。而他自己家,卻要夏天典當棉衣,冬天典當單衣,孩子們吃的穿的都很差,生活艱苦?!?/strong>
民國時代,郵局是年輕人選擇工作的重要方向
徐子興家,當時號稱“市委之家”,市委的主要干部不但吃住在此,有時候路費和衣物,甚至有的被捕、病逝和犧牲同志的家屬,都需要他來負責周濟。
以職業(yè)掩護和開展革命,是我們黨當年的地下工作原則,你的工資收入,多數(shù)不能用于養(yǎng)家糊口,必須交給黨組織,統(tǒng)一運用,誰讓我們是個“窮黨”呢?入黨是為了升官發(fā)財嗎?
但徐子興和他的妻子李毅,毫無怨言,他們都是黨員,有信仰的黨員。他們在青島,飽受德日帝國主義的奴役,更清楚我們的黨,我們的革命,是為了什么?
在那時,“一切獻給黨”絕非唱高調(diào),需要割舍的也僅非享受。李毅陪嫁過來,壓箱底的二百塊現(xiàn)洋,不是家里實在揭不開鍋,絕不會拿出來的,可為了黨的工作需要,他們夫妻二話不說,就全部上交了。割舍的甚至還有自己的孩子,先是他們第三個孩子剛出生不久,就因為生活困難,忍痛送到“收嬰箱”。接著二女兒患了白喉,無錢醫(yī)治,徐子興又在外面忙工作,等趕回來,孩子已經(jīng)咽氣。
徐子興和大女兒徐萍,誰不愛自己的孩子
倘只是如此,徐子興也許會有個先苦后甜的未來。
郵局支部他的同志李西山,當年一起考進來的中學生,同在黨旗下,白色恐怖中堅持為黨工作,利用郵發(fā)系統(tǒng),建立與上海黨中央秘密而順暢的聯(lián)系,及時了解敵人的秘密公文,分發(fā)我們的秘密公文。后者1929年被捕入獄,1937年出獄,參與組織嶗山游擊隊,抗戰(zhàn)中期以后繼續(xù)從事郵政工作,1949年上海解放,是負責接收上海郵政總局的軍代表,雖然50年代初英年早逝,總歸看到了革命的勝利。
可徐子興看不到了,1929年春天,他接受了一個新任務,鏟除叛徒王復元。
油畫《王盡美在山東建立基層黨組織》
對于王復元,徐子興并不陌生,甚至可以說是熟的不能再熟了,因為前者就是他的入黨介紹人,而且是山東黨組織的主要創(chuàng)立者之一,最早的五人黨小組成員。由王盡美、鄧恩銘發(fā)展進來后,王復元又發(fā)展了兄長王用章。我黨一大前夕,濟南有8名黨員,王氏兄弟就占了兩個。甚至有研究者認為,最初的五人黨小組里面,其實也有王用章,這比例就太嚇人了!
二王是山東歷城縣(今屬濟南)人,秦叔寶和辛棄疾的老鄉(xiāng),早年都念過私塾,當過修表工,只是后來王用章參加歐戰(zhàn),當了華工,而王復元則在濟南省立一中當電工兼?zhèn)鬟_員。
王復元的工作能力很強,深得王盡美同志的信任,省委的外聯(lián)和機要工作,部分地區(qū)的建黨工作,都交其來辦。所以即便是后者去世之后,他仍擔任山東省委的組織部長。
王用章的經(jīng)歷,跟前面提到“八一九烈士”中的施世彬、王清泰烈士很像,巴黎和會把他們教育成了不妥協(xié)者,回國途中又經(jīng)受蘇俄革命的影響,被發(fā)展入黨后,長期擔任交通和工運工作,還被選為黨的“三大”和“五大”代表。
山東黨組織的早期黨員,其中很可能就有二王兄弟
大革命失敗后,山東的革命形勢急轉(zhuǎn)直下,在韓復榘入魯之前,由馮系和蔣系人物,先后擔任省主席。盡管他們存在利益沖突,但在反對共產(chǎn)黨方面,都不含糊。王復元覺得沒有出路,革命成功遙不可及,迅速腐化墮落。
參加完黨的“五大”,王復元把從中央帶回的一千元黨的活動經(jīng)費,都會揮霍到濟南的窯子和飯館,一分錢都沒交給山東黨組織。那時候的一千元可不是個小數(shù),一塊現(xiàn)大洋,能買50斤一袋的洋白面,即便現(xiàn)在面粉便宜,也合到近百元了,起碼相當于十萬塊錢了。
嘗到甜頭后,王復元又跑到博山,自己曾經(jīng)負責過這里黨的印刷機構(gòu)——集成石印局,以去上海聯(lián)絡黨的工作急需資金為由,騙走兩千元,把石印局給徹底搞垮了。幸虧這里的負責同志蔣西魯責任心強,二話不說,把家里的兩處房屋及五畝地山一起賣掉,才替王復元擦干凈屁股,沒引起后遺癥。
蔣西魯越想越不對勁,就找省委書記鄧恩銘同志匯報,后者親自去上海找中央核實,隨即展開秘密調(diào)查,發(fā)現(xiàn)王復元虛領(lǐng)、揮霍多筆公款的事實。但王堅稱是為黨做生意,暫時借用,很快歸還。鄧非常氣憤,馬上向中央報告,要求立即撤銷王的黨內(nèi)職務,開除出黨。
明信片中的民國濟南街景
但省委有些同志卻認為,王復元是建黨初期的老黨員,能挽救一下,總是好的。所以,最終只撤銷職務,給予嚴重警告,并沒有馬上開除黨籍,割斷聯(lián)系,這就為日后埋下了禍根。直到其拒不還款,徹底玩消失之后,才最終決定以貪污錯誤嚴重為由,開除出黨。
由此,王復元成為我黨歷史上第一個因為貪污腐化被開除黨籍的黨員領(lǐng)導干部。
現(xiàn)在一說那時那人那黨,彷佛革命戰(zhàn)爭年代就一片花團錦簇,其實不然。即便在最艱苦的時候,也不乏貪污腐化分子,畢竟貪欲也是人性的一面。貪污腐敗分子,在我黨初期就出現(xiàn)了,而且不僅是王復元一人。二七大罷工失敗后的善后工作中,黨的“三大”候補委員張連光卷款潛逃。此后省港大罷工期間,一樣不少這樣的腐敗分子。革命高潮期,投機分子大量混進,他們不少人只是想趁機撈一票,這給我黨帶來了非常惡劣的影響。
為此,我黨于1926年8月4日發(fā)出了《中央擴大會議通告一一堅決清洗貪污腐敗分子》,指出:
“腐敗分子混入黨內(nèi),給黨以很惡劣的影響,最顯著的事實,就是貪污的行為,往往在經(jīng)濟問題上發(fā)生吞款、揩油的情弊。這不僅喪失革命者的道德,且也為普通社會道德所不容。如有此類行為者,務須不容情的洗刷出黨,不可令留存黨中?!?/strong>
但那時我黨尚在幼年,很多同志對革命的長期艱巨性,還認識不夠,傳統(tǒng)人情社會的影響也在。好在王復元這樣的腐敗分子,在大革命失敗后,及時給黨敲響了警鐘!
嫉惡如仇又堅貞不屈的鄧恩銘烈士
王復元被開除黨籍后,惱羞成怒,隨即拉著兄長王用章,一起叛黨投敵,組織完全由叛徒組成的“捕共隊”(前篇有介紹),出賣了山東省委機關(guān),導致鄧恩銘等41名同志被捕,引發(fā)政治地震。
“捕共隊”隸屬于山東省黨部清共委員會,后者中的不少人,當年跟鄧恩銘、王用章,同為1925年國民黨山東省第一次代表大會選舉成立省黨部時的委員、候補委員。對于二王,非常熟悉,所以搞起來這個反動組織之后,就讓他們負責行動組,王用章任組長,王復元任副組長,等于一個機構(gòu)兩塊牌子。此外還設有總務組和審訊組、管押組,行動組負責聞風抓人,總務組的黨棍子負責協(xié)調(diào)相關(guān)機構(gòu),審訊和管押兩組都由省會警察總局組成,專干濕活兒。
得知情況后,擔任中央軍委書記的恩來同志,立刻要求特科會同山東省委,派出得力人員,執(zhí)行清除叛徒工作。
“特科”,全名為“中央特別行動科”,是負責政治保衛(wèi)工作和情報的專門機構(gòu),鋤奸任務一般有情報科和行動科聯(lián)合完成,前者負責情報搜集,后者負責出動“紅隊”,也就是大名鼎鼎的“打狗隊”。
上海武定路上中央特科舊址
王復元和王用章,熟門熟路,對于山東省委的威脅太大了,所以特科高度重視,陳賡和顧順章合計了一下,派出了得力干將“張英”。
“張英”其實是化名,他在上海的同志們,多數(shù)都叫他“劉英”,但這也是個化名。那年代做地下工作,為防累及家人之外,更是工作需要如此。
我黨還有個著名的“劉英”,讓粟裕去殺葉飛的,就是這位。江西瑞金人,小學教員兼米店老板出身,1929年參加紅軍,同年入黨,堅持三年游擊戰(zhàn)爭,跟粟裕是一起搭班子的政委。人雖然軸,對革命的忠貞卻毫不含糊,后來犧牲在浙江永康,二十八畫生同志對他有極高的評價。
特科的劉英,更富傳奇色彩,儼然就是“二號陳賡”。論年齡他比陳賡還大一歲,后者畢業(yè)于黃埔一期,前者參加馮玉祥的西北軍,跟郝鵬舉、師哲同批次,被作為骨干軍官派往蘇聯(lián)基輔聯(lián)合軍官學校學習,其后入黨,再入“共產(chǎn)國際高級步校工農(nóng)紅軍指揮人員步兵戰(zhàn)術(shù)進修班”。
陳賡大將
您可別小瞧這個進修班,它實際上是紅軍培養(yǎng)中級軍官和政工人員的學校,所以還有個俄文譯名為“蘇聯(lián)工農(nóng)紅軍維斯特拉高級和中級指揮員射擊戰(zhàn)術(shù)訓練班”。跟劉英前后畢業(yè)的該校同學中,很多成長為后來衛(wèi)國戰(zhàn)爭時期的名將,比如華西列夫斯基、馬利諾夫斯基、鐵木辛哥、扎哈羅夫、卡圖科夫、費久寧斯基和克雷洛夫、巴托夫等。
除軍事教育外,劉英還在這里接受系統(tǒng)的政治保衛(wèi)工作培訓。1928年底回國,進入特科,擔任恩來同志的警衛(wèi)。不但政治堅定,而且有武功底子,槍法也好,反應機敏,辦事果斷,更重要的他是山東濰縣(今濰坊)人,語言和生活習慣,毫無違和感。
您可別小看這點,中央不是沒辦過這樣不注重細節(jié)的糊涂事,李碩勛烈士的犧牲,就于此有很大的關(guān)系。南腔北調(diào),雞同鴨講,一個四川人突然出現(xiàn)在海南,在那個人員流動性并不強的時代,一張嘴說話,就可能被特務盯上。
對于張英的山東之行,山東的黨組織非常重視,畢竟這是他們的主場。情報顯示:二王中的首惡,腐敗分子和叛徒王復元,這段時間,主要在濟南和青島兩地活動。為此,山東和青島兩級黨組織,除提供情報支持外,還給予人員幫助,由三名本地保衛(wèi)部門的同志擔任助攻,一名女同志扮演張英的妻子,還在青島和濟南的旅館里,都設立了安全屋。
全勝街22號,濟南黨組織的建立地(已拆)
Safe House,當然是個現(xiàn)代概念,但情報工作,還就是需要這么個地方,簡單說就是藏身之所。一般有兩種做法:首先是長租房,混雜在居民區(qū)里,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子,以最不引人關(guān)注的方式存在,關(guān)鍵時刻啟用,里面有各種所需物資,比如金錢、服裝和通信器材、交通工具。
可我們是個窮黨,玩不起如此中情局、軍情五處和摩薩德的高大上,所以采取快進快出的法子,臨時租借一處房屋執(zhí)行特殊任務,完成即放棄??蜅B蒙?,花錢不多,人員流動性極大,檢查不嚴格,到今天仍是犯罪之淵藪。一對夫妻住進來,都是就近的口音,又貌不驚人,自然安全。
從上海下船到青島,轉(zhuǎn)鐵路到濟南,一路平安無事。張英和同志們,稍稍喘了口氣,下一步就等著在濟南除掉叛徒王復元、王用章兄弟了。
可誰也想不到的是百密一疏,即便是如此精心準備,恩來同志派出的“金牌殺手”,也在陰溝里翻了船!
老明信片中的濟南火車站(已拆)
王復元帶領(lǐng)捕共隊,在一次破壞省委秘書處的行動中,意外查獲了張英寫給當?shù)攸h組織的密信。雖然使用了暗語,卻提到了安全屋的詳細地址,以及未來幾天的行動走向。本該閱后即焚的要命玩意,就這樣,輕易落到了暗殺對象手中,換了你是王復元,該怎么辦呢?
顯然要順藤摸瓜,掘地三尺,也要找出張英,否則性命不保。
這里交代一下,現(xiàn)在很多影視劇里,抓捕我黨地下工作,都是國民黨特務出場,這個不假,但除了他們,還會有大批軍警參與行動,畢竟裝備和戰(zhàn)斗力、抓捕能力方面,后者更專業(yè)。王復元得到密信后,迅速找到管片內(nèi)的分局和警署,制定抓捕計劃后,傾巢出動。
就這樣“安全屋”不安全了,張英和配合工作的幾名男女同志相繼被捕,敵人不吭不響,拿這里又做了個套兒,張網(wǎng)待魚。很短時間,就把參與本次活動的全部人員,幾乎給一勺燴了。
張英的身份,自此暴露,如無意外,濟南緯八路侯家大院刑場,將成為英雄最后的歸宿。
狗叛徒王復元還殺不殺?
等待張英的最終命運,又將如何?
功敗垂成的行動計劃,是否還能再挽救一下?
一不小心,又過五千字了,所以預知后事如何,咱們下篇再說!
責任編輯:擱淺
[ 贊同、支持、鼓勵 ]
透視西方民主真相、解讀新聞熱點事件、剖析輿情事態(tài)走向、更多精彩原創(chuàng)時評。
敬請關(guān)注西征網(wǎng)微信,掃描二維碼免費訂閱。